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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宋才发:兔年春节回顾童年那些远去而又伤感的陈年旧事

添加时间:2023-01-28 11:06:11

宋才发:兔年春节回顾童年那些远去而又伤感的陈年

 

凤凰新闻社讯

 

宋才发教授这篇《兔年春节回顾童年那些远去而又伤感的陈年》系首次公开发表。在此之前的2017年春节,应中共武穴市委宣传部和武穴市人民政府之约,宋才发教授曾以《在新年遥望石佛寺宋巷那些远去而又伤感的陈年往事》为题目,将其刊载在他家乡湖北省武穴市“广济文化”平台上。当天就有几千人下载阅读,对宋教授的人格魅力和妙笔生花好评如潮。应方方面面的请求,2202年春节和2023年春节期间,“广济文化”平台再次推送此文。读者纷纷评论留言,认为宋教授“用青春和汗水打磨如歌的岁月,书写了浪漫的人生情怀,展现了闪亮的文笔”。原《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学报》副主编、法学院党委书记兼副院长、湖北省警官学院副院长肖伯符教授,在自媒体“荐文”说:“我读此文,感同身受,颇有共鸣。我想,从农村走出来的同辈人阅读后,都会有同感……”。中共湖北省武穴市委组织部王江涛部长在评论留言中说:“宋教授励志的人生经历让许多年轻人敬佩和感动”。全国不少地方网络平台纷纷转载,不少中小学将其选为范文供学生模仿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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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才发教授系中央民族大学法学院首任院长、二级教授,湖北省有突出贡献专家、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国家民委首届有突出贡献专家。广西民族大学特聘“相思湖讲席教授”、博士生导师;贵州民族大学特聘教授、民族法学学科团队领衔人;内蒙古财经大学特聘教授。

 

兔年春节回顾童年那些远去而又伤感的陈年

宋才发

 

大人望插田,小孩过年。孩提时代过年真正感觉到几丝痛快的趣事儿,就是去看人家放鞭炮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之后,地上散落着一些还没有爆炸的零星鞭炮。当人家关上大门吃年饭的时候,我便从满地的碎纸中,寻找那些没有爆炸的散鞭炮,然后拿到房前屋后的空地上,乐滋滋地一个一个地燃放。对那些已经没了引线的鞭炮,就将其拦腰折断围成一个火药圈,用火点燃后发出“哧”的一声怪响,一股浓浓的硫磺味儿随之四处飘散。尽管由于“不懂事”,随着鞭炮声满垸子的疯跑。既遭遇了不少人家的白眼,也挨了不少母亲的棍子打,但这毕竟是我童年过年留下的“情趣”。

多少年之后我仍时常想起这些童年难忘的情趣场景仿佛是一种集体的欢娱,觉得它异常明亮、跳跃和欢腾;深处却隐藏着一种很复杂的东西,既甜蜜又苦涩。尽管现在看来是如此辛酸、苍白的娱乐,但那竟是渴盼了一年才能实现的愿望。我渴望和期盼我家有朝一日,过年也能像人家那样燃放一挂长长的鞭啊!以至于在10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年代,我一直对“禁放”的决定耿耿于怀,几千年春节放鞭习俗和传统文化,怎么能说禁就禁呢?在全国人民的强烈愿望和一片呼声中,记得2006年包括北京在内的所有大城市,又恢复了春节放鞭的传统习俗,我喜不自禁地乐成了一个“老顽童”。“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每年过春节总要买几个千字头、万字头的长鞭,从年三十除夕燃放到大年初。我觉得春节燃放鞭炮,是迎春的喜庆、合家欢乐的象征、家和万事兴的兆头,更是对童年的美好“还愿”。

    记得小时候过春节到舅舅家拜年,无论晴天还是雨天,父亲总喜欢高高兴兴地把我放在他的颈脖子上骑着,我们家乡俗称“骑马肩”。尽管我不是那种“子把父当马”的人,但是在我父亲的心里,“父望子成龙”的念头恐怕早已有之。父亲本来就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除了过年之外,我极少看到他对我有好脸色无论读书学习,还是日常生活管得特别严。之所以对我如此苛刻,就因为他一辈子受苦受难太多、太深,不想让我步他的后尘,倒希望我成为改换门庭和改写家族历史的人。尽管父亲从来没有这么表白过,但我自幼就从他的眼神里,从他对我的苛刻要求里感悟得到。

苦难是人生的最好老师。1958年我刚刚5岁,属于朦朦胧胧地记事儿的年龄。国家发起了“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父母每天早上6点钟左右,就要赶到离垸5里远的地方去抗旱,去晚了就会被“插白旗”、遭批斗。由于家里没有老人看护,我父亲自幼就是孤儿,父母只好狠心地把我和两个弟妹丢在家里。记得那年夏天的一个早晨,我躺在用两扇房门搭成的简易床铺上,一个翻身滚到了地上,正巧一扇房门随之倒下压在我身上,我动弹不得,嘴巴和鼻子都在流血,疼痛和害怕交织在一起,我拼命地“哇哇”大哭起来。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被一个过路的老婆婆发现,把我救了出来。那时的农村别说幼儿园,就连由一个老人集中看管孩子的托儿所都没有。地方政府管制农民的劳动纪律又出奇的严格,不管你家里有没有孩子,只要一天不出勤,一天不发给饭票(那时凭饭票吃大食堂,各家各户全部砸锅卖铁为“大办钢铁”作贡献),还要遭到众人的“辩论”“批斗”,或者把你围在人群中间,你推我搡地“炒豆”,那个时代的人都像“疯了”一样。

    由于家里没有老人照顾,父母怕我走丢了,下一扇大门横栏在大门内面,把我们像猪娃一样“圈在家里”不许出门,吃喝拉撒全在里面。无奈我一个5岁的孩子,还得带着2岁多的妹妹和1岁多的弟弟。弟妹往往满身是灰,我见母亲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伤心地大哭起来。后来哭多了、哭够了,也就不再哭了。我逐渐懂得即使你再怎么哭,也不会有人来理会你的。一日三餐就指望着生产队食堂里的大伯大妈给我们送饭吃,因而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本能地形成了一个求生存的理念,那就是必须具有在任何状态下都能够活下去的能力。由于不讲卫生,加之那时的医疗条件极差,身上到处都长有脓胞、疮疖所以落到今天身上多处疤痕。以至于在公共浴室洗澡时,年轻人看到这些疤痕,还以为我是在战场上受的枪伤呢!

    稍稍长大之后,父母每次出门前总要叮嘱我,无论如何不要与别的孩子争吵、打架。偶尔我与别的小朋友“动手了”,母亲回来后不论我有理无理先打我再说。我那时特委屈,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属她亲生的。长大后我才懂得这是母亲的无奈母亲的苛刻严厉是怕我惹出是非来。弱国无外交,咱惹不起人只能躲着人。所以,我从小就渐渐地成为一个很有个性,但是又胆儿小的“乖孩子”在一般情况下我从来不给父母添乱子。直到现在我无论在哪里,也无论干何种工作,从来不给领导添乱子。尽管人有个性,但是历来息事宁人。

人们通常把苦难看人生中纯粹消极的东西。其实苦难是人格的试金石,面对苦难的态度,最能表明一个人是否具有内在的尊严。苦难也许会改变你的行为轨迹,却不能摧毁你的尊严与气。每个人的“人格”并非一成不变,对待痛苦的态度,本身就在铸造人格的内涵。

    记得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正赶上全国大饥荒。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百废待举,中国在帝国主义封锁和包围的夹缝中生存发展,加之遇到百年不遇的大干旱之类的天灾人祸,因而那是一个普遍贫困的年代,饱尝“贫穷”“饥饿”的真实滋味。我自己当时就是一个孩子,还必须照看两个弟妹。我们兄妹3个饱少饥多,加之医疗条件极差,就在我6岁那年,两个弟妹都先后病死了。每每回想起来就感到伤心落泪,是我没有尽职尽责地看护好弟妹。于是垸里有些好事的妇道人家,纷纷议论我母亲是“克子星”,断定我也“活不长久”、“长不大”,我母亲伤心至极。出人意料的是我居然健康地存活下来了,因而垸里人都说我“命硬”。直到1961年以后,我家又先后增添了两个弟弟:宋才春和宋才友。

    我6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做饭那时人还没有灶台高,于是拿一个小板凳垫脚,踩着板凳儿做饭。提前做好饭,一是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二是小孩子一天到晚“穷折腾”特别容易饿,大人回家后就可以吃饭。凡是家里晒在外面的粮食或者其他东西,看护者和收拾者都是我。稍有空闲时间,还要到垸里各个角落捡拾狗屎猪粪交给生产队作肥料,尽量为家里多挣一点工分,尽管那时每10分工只值0.16元。当时一家人节衣缩食供我上学,尽管我年龄不大,但是能够体谅父母的艰辛,算得上垸里比较懂事的孩子。“好玩、贪玩”这些孩们的天性,在我身上却荡然无存。我以为人越是生活在这种艰难困境中,就越是要靠自己拼命奋斗去解救,人生的痛苦必须靠自己去摆脱。只有做到打死都不放弃,穷死也不叹气,才能够让笑话你的人最终成为笑柄。

    到我懂事儿的时候,我家的所有财产除了两间土瓦房之外,只有一个祖传下来的“三节连体柜”和一个“老掉牙的橱柜”,吃饭用的小桌子摇摇晃晃,小板凳的四只脚高低不平。读小学的时候由于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我放学回家后不得不像乞丐一样沿村挨户地捡破烂,从来舍不得不乱花1分钱。读小学的时候从来买不起练习本,多是用毛边纸自己用线缝成本子使用。偶尔客人送来一个本子,我会把它看得比命还珍贵,往往在上面要反复作几次使用,先用铅笔写小字,再用蘸水笔写小字,然后在上面写毛笔字。由于小学老师不理解,几次当着众多学生的面把我的作业本丢在地上,引起哄堂讥笑。从小学到高中我没有使用过一支钢笔,除了用铅笔之外就是用蘸水笔。以至于我大学毕业工作多年后,仍然保留着使用蘸水笔的习惯。记得1977年11月23日,我出席粉碎“四人帮”后首届“广济县教育战线劳动模范表彰大会”,奖品是一本《毛泽东选集》(第五卷)和一支刻有本次大会纪念字样的钢笔。我一直珍藏着把它带到大学,怎么也舍不得使用。因为那是一份神圣的荣誉,更是青春时光的见证。直到1981年底我与夏桂霞定亲的时候,才把这支珍贵的钢笔作为礼物送给了她。

由于没有爷爷奶奶照看小孩,所以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我每天必须带着两个弟弟一块上学,他们就安静地坐在我身边。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教育制度与今天比较起来,有着更多的同情心、包容心和人情味。上初中以后,一放学我就回家帮助母亲做家务,从来没有时间和机会参加学校的课余体育活动,以至于到现在我都不喜欢体育活动。那时周五下午和周六、周日不上学,我必须到生产队里去劳动,不可能像别的孩子那样放学后满世界地玩。犁田、耙地、插秧、收割,什么样的农活我都干过。

   为了挣足学费,利用暑假到国营万丈湖农场“卖苦力”的活儿干过。在万丈湖农场连城桥队插秧,秧的长度足有我半个人高,一担秧近百来斤。记得有一天下午由于收工太晚已经没有渡船了,我同几个“卖苦力”的同伴只好拼命到对岸。我水性不太好不会游泳,接连呛了几口水差点儿被淹死。尽管当时我懂不了多少读书的重要性,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要想做一个像小学老师那样受人尊敬的人,就必须好好读书。农家子弟要想跳出农门,只有“读书”和“当兵”两条出路,当兵还得有门路才行。我拼命地逃离农村并不是害怕当农民,而是梦想在青春的岁月里,闯出一片属于我的新天地。因此从那时起,当教师就成了我向往的崇高职业。

    母校的一个善举就如同上帝在我危急的关头伸出了搭救的手。在我读高中的时候,粮食是定量供应的,一个全劳力每个月只有45斤稻谷,像我这样的中学生只有36斤稻谷,全家人从牙缝里挤出粮食让我带到学校。由于肚子里没有多少油水,饭量特别大、饱少饿多读到高一下学期的时候,硬是被我母亲拽回家参加生产劳动,被迫中途辍学了。学校无论怎样劳动,毕竟有一个学习的氛围,那几天晚上我连做梦都想着继续去读书。大约过了两个星期,大金高中崔俊铭校长和陈永成主任,特地委派孙本德老师到我家做我父母的思想工作。他老人家语重心长地对我父母说:“您们家才发同学是块读书的料,您们放心好了,他今后会有出息的。高中的领导和老师研究过了,免除宋才发同学的学费,希望您们能够让他上学去。”我父母感动地流出了热泪,当即就让孙本德老师把我带回学校。如果没有母校对我孩子般地关爱,没有母校患难见真情的善举,也许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

还记得在我高中毕业时,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临近毕业用钱又更多一些,因而唯独那一年春节我家没有给舅舅家“送年岁”。有一次我们几个高中生从学校回家路过舅舅的董六房村时,有几个村妇讥讽地大声对着我说:“连舅舅家年岁都送不起,还读什么书?如果换了我,永世不从这里走路。”我听后心如刀绞。穷人家的孩子在外走路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磕绊了别人。我并不怨恨哪些搬弄是非的村妇,只能怪我家家底太薄弱。没有送舅舅的年岁,终究是一件愧疚的事情。那时小学老师在人们的眼里被称为“臭老九”,“孩子王”似乎是一个永远让人瞧不起的职业。我顾及不了那么多的“面子”,只求早点出来工作,早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所以当1972年1月我高中毕业,广济县师范学校首次向应届高中生招收师范生的时候,我毅然填报了“广济师范学校”。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当时的决策是务实的,走的路是正确的。如果没有那几年当秘书和当教师垫的底子,1977年我无论如何是考不取华中师范学院的。正是这种艰难困苦的生活经历磨砺了我坚强的意志和性格,使我从小树立起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自己命运的勇气和决心。

    记得1973年刚跨入20岁那年,我在中共广济县大金区委员会、革委会当秘书。一次偶然机会,父亲发现凡在区委会工作的人,几乎人人手上都戴有一块手表。他觉得我是家里祖祖辈辈第一个“吃皇粮”的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家瞧不起。我那时每月工资只有34.5元,买一只“上海牌”手表,即使凭票或者“走后门”也得花上120元这是我不吃不喝3个多月工资的总和。我压根就不是那种带手表的人,因而我拒绝了父亲的一番好意。但是没过多久,父母瞒着我把家里养了一年多的一头肥猪卖了,凑上家里的所有积蓄,硬是托人在县城给我买了一只上海牌的全防手表。“手表事件”在当时那片不太开化的地方,一夜之间成了一件“爆炸性的新闻”。以至于有人说我家“屋上只有仰瓦、没有扑瓦,居然手上戴手表,这是典型的翻身忘本。”更有人说我父亲是在犯“傻”。

记得法国大文豪莫泊桑曾经说过:在富有的家庭里,一个寻快乐的人做些糊涂事情,最多被旁人称为“花花公子”。而在日常用度缺乏的家庭里,一个孩子若是耗费父母的本钱,必定被人看成是一个坏人、一个恶棍、一个浪荡子在人们的眼中,他是不可被原谅的。我还记得唐伯虎在《桃花厣歌》里说的一句至理名言:“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其实那些好事的人、似乎聪明绝顶的人,根本就不懂得一个纯朴、地道的农民的心。即使歌剧《白毛女》中的杨白劳穷到了那样贫困潦倒的宭境,也不忘给自己的女儿买一根红头绳过年足见在物质极端匮乏的时候,人也还要一点点以示自尊的“奢侈品”。

    我们的社会实在不缺少那样的“聪明人”,而恰恰缺少像我父亲这样的“傻子”。因为那些“聪明人”营造出来的只会是越来越自私的内心以及越来越庸俗的世界“傻子们”构造的却是一个人立世的范本和社会的道德底蘊。其实一个人对待时间的态度,说到底就是他对待人生的态度由这种态度引发的结局就是“命运”。自从戴上这块寄托着双亲无限期望的手表,我不仅成了一辈子与时间赛跑的人,而且成了铁的遵守时间概念的人。直到现在无论外出开会,还是平时给学生授课,我总会提前十几分钟到达,宁可我等人家决不让人家等我,因为我懂得做人起码要守时、守信。这只手表伴随我走遍大江南北、跨过长城内外。我伴随着它“嘀嗒、嘀嗒”走动的声音和着心脏的律动,用青春和汗水打磨如歌的岁月,创造了点滴属于我的人生辉煌。人家有的是背景,而我有的只是背影。挫折和困境也曾令我倍受煎熬,几次快要击垮我昂扬斗志和前进脚步的时候,每每端详这块厚重而沉稳的手表,仿佛看到父母负重的背影,听到他们宽慰激励的话语,又使我重新振作起来去迎接新的黎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磨出了一篇篇科研论文、一部部学术著作,也培养出了一批批远远胜过自己的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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