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飘荡的忠魂(二)
凤凰新闻社 作者:陈永新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远 征 大 酒 店 微信公众号:寻找飘荡的忠魂
(续前)一踏进国殇墓园的大门,我就感受到了十分沉重而压抑的气氛,在墓园的山坡上,长眠着收复腾冲之战牺牲亡灵,从山脚到山顶,仍按原来的军事编制,每个班、排、营至师一级,整齐排列,仿佛他们未曾牺牲,明天一早冲锋号一响,他们仍要奋勇杀入敌阵。
我们将带来的中国远征军纪念酒环绕一圈洒在第一排阵亡将士的墓碑前,然后拾级而上,在山顶那仿佛要刺破苍穹的纪念碑的基座下环绕三圈,再次洒酒祭拜。
来此之前十来年之中,国殇墓园那整齐划一的墓碑和蒋中正所撰由民国元老李根源所题的“碧血千秋”牌匾时时萦绕于脑海,如今,这一切真真切切展现在眼前,我却恍若隔世。
碧血千秋!说的多好啊!千秋万代,我们都不应该忘记祖先流过的血!
国殇墓园洒酒祭奠
密 支 那
密支那纪念碑
密支那是与腾冲相距不足300公里的缅甸第四大城市,中国远征军第二次反攻时在缅甸境内血战规模最大的所在,密支那战役的胜利,彻底奠定了打通滇缅公路、第二次远征胜利的基础。
一入缅甸境内,与国内的繁华景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经过六个小时的颠簸,我们到了密支那,密支那城区几乎就是九十年代初海南刚开发时的翻版,道路坑坑洼洼,尘土飞扬。
由于事先有朋友联系,安顿下来后我们立即被当地中国远征军后代陪同去看望密支那唯一健在的中国远征军老兵李光钿。
看望密支那老兵
老人祖籍是云南宣威,九十六岁仍中气十足。据老人口述,他并非参加密支那战役的当事人,而是参加远征军七十一军的八二炮排排长,曾镇守怒江,后参加强渡怒江后的收复阴登山战役,在此役中负重伤后流落腾冲,再辗转至缅甸谋生,一晃七十多年。
见我们一行人到来,老人十分高兴,临走时我们提议拍照,老人摆手让我们稍等,随即转身取出一件挂满各式勋章纪念章的西服才与我们合影。我仔细看了老人胸前的徽章,除了2005年由胡锦涛主席颁发的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纪念章外,其余的均为民间团体所赠,但老人一样视若珍宝。
临走时我问老人:您入缅甸籍了吗?老人大声回答:我是中国人,入什么缅甸籍?我小心翼翼的再问老人:那您现在在缅甸的身份是?老人脸上掠过一丝凄然,小声说道:难民!两边都不认我们。
我们无言以对。
从老人家中出来,我问有没有当年远征军的墓地可祭拜,远征军的后代杨玲玲大姐带我们到了一处破败不堪的学校内,指着已夷为平地的破旧操场说:这里原来是远征军五十师阵亡将士的墓地,因为当年缅甸排华,几乎所有远征军墓地都被砸毁,尸骨也找不到了。我们闻言黯然神伤,就照例拿出纸钱焚烧,点上三炷香后,同行的老张说我给他们再点上一支烟吧,等老张把香烟点燃后放到一块小石头上,我们正叩首祭拜时,非常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在没有任何风吹的情况下,香烟居然以类似敬礼的姿势,相隔五秒连续转动两次,与原放置位置呈180度,我们一行人目瞪口呆,陪同的老兵后人也大声惊呼,我抬头看了一下,树枝纹丝未动。
我们大家都一致认为:五十师的阵亡将士一定是地下有知在向我们打招呼,所以我们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
我将上述情形发短信告诉了五十师师长潘裕昆少将的外孙晏欢:一位痴迷于外公英勇历史而孜孜不倦奔忙于此的建筑师,我说:潘将军地下有知,知道我们在祭拜他的忠勇将士,一定会有心灵感应的。晏欢立即回复:谢谢!你们有心了!五十师忠魂在天之灵得以欣慰。并同时附上了“握手”、“鲜花”、“流泪”三个图案。
我一向不相信迷信,但此次的情形却使我对心灵感应将信将疑了。
五十师师长潘裕昆将军站在缴获的日军坦克上对官兵发动员令 地点:缅甸西保
第二天上午,当地的华侨头领标叔领我们去探访一处临时存放着几年前刚从地下挖起由于种种原因忠骨未能运回国内安葬的三百多具远征军官兵遗骸。在一处简陋的建筑物中,存放着三百多具分别作了DNA鉴定,基本能确定身份的远征军遗骸,他们每个被一只长方形的塑料盒盛放,简单地放在货架上。我们见此情形心痛不已,我拿出一瓶酒,绕忠骸一圈洒遍,然后恭恭敬敬把未倒完的半瓶酒置于忠骸正中,我有些不解地问标叔,你们怎么知道这挖起来是国军士兵而不是日本鬼子呢?标叔不屑地一撇嘴说:同时挖起来的有国军青天白日徽章的嘛。并指着近处一片墓地说:这下面都是呢,埋得很浅,谁家要造房子了,一挖都是。
我闻言不胜悲怆,临走时,让我们同行的老张向远征军忠烈告个别,老张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中国远征军的先烈们,我们今天不远六千里来看望你们,说明祖国的亲人没有忘记你们,总有一天会把你们接回去的。”
诚哉斯言!无论党派纷争、政权更迭,为国出征的将士魂归故里总是应有之义。当然,这不是民间力量所能解决的。站在忠骸面前,我忽然突发奇想:待有朝一日远征军忠骸回国时,如果有可能,应享受派专机接回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遗骸回国的同等礼遇!
因为,他们同样都是为国征战,血洒异域的忠魂!
回来的路上,标叔建议我们去看一下日本人造的慰灵塔,说日本人修的考究,我们很坚决地拒绝了。作为中国人的后代,先烈抛骨荒野我们无能为力已很惭愧了,为什么还要去看鬼冢呢?
见标叔忙上忙下,陪了我们大半天,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拿出点钱想做劳务费,标叔连连摆起了手,说:我现在虽然是缅甸人,我老娘是缅甸婆,但我父亲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的后代,你们这样来祭拜,是应该我感激你们的,怎么还能要你们钱呢?
我们心情沉重地踏上归程,密支那的沉重,超出了国内所有的祭拜。
滇 缅 公 路
尽管目前的高速公路网络已四通八达,但从来没有一条公路,对国家民族的生死存亡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
1937年8月,大规模抗战爆发,鉴于实力的严重不对称,沿海港口城市被日寇占领已是无法避免,蒋介石在南京召开国防会议商讨,会上,云南省主席龙云向蒋提出:随着战争蔓延,日军可能会切断中国的国际交通线,取道香港和越南的国际运输必然遭扼,建议紧急修建一条从云南昆明到缅甸腊戍山间公路,以确保海外援华物资能源源不断地抵达国内,并表示除中央财力补助外,筑路由云南省地方负责。从历史的角度看,我们真应该感谢云龙的未雨绸缪和高瞻远瞩,他的建议诞生了一条堪比万里长城般伟大但更加实用的世上独一无二凭人力完成的盘山公路,没有这条公路运来源源不断的武器物资,捉襟见肘的战场仅靠将士的忠勇是撑不下去的。
1937年11月2日,国民政府正式下令龙云,由行政院拨款,令云南省一年内修通滇缅公路,龙云不敢怠慢,立即通令沿线各县征集民工大举上山施工,男女老幼在没有任何施工机械的情况下,完全凭人力,胼手胝足,逢山火烧裂石,遇水人工搭桥,路基则依靠人力推动巨碾滚压,云南二十万民工以万众一心的姿态,仅有九个月时间就提前竣工通车。
滇缅公路
这一条速成的滇缅公路从建成的第一天开始就成为了战时中国的唯一国际大通道,海外华侨捐赠的军需物品、药物和世界反法西斯阵营支援及国民政府采购的军火均依赖这条通道源源不断运入国内,以中国抗战生命线和输血管来形容这一条奇特的公路并不为过。
公路通车后,因急需大量司机和技术修理人员,南侨总会主席陈嘉庚先生号召华侨青年回国共拯危亡,于是南洋3200多名华侨以赤子之心组成“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开着满载着海外华侨捐赠物资的汽车,放弃海外优裕的生活,回到了素未谋面、饱受战火蹂躏的祖国。
为了保证这条二十万民工血泪筑成的道路畅通,有数千筑路的民工及1000多名南洋华侨机工长眠在路旁的崇山峻岭之中。现在,在路旁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一处记载他们功绩的石碑。
云南民众挥汗洒血修筑滇缅路
从松山望下去,对面半山腰上细如飘带的一条白线就是滇缅公路,这条现在看起来有点寂静的云端上的英雄路,是云南人民对抗战胜利居功至伟的见证!
以现在便捷的高速公路路网,大家都乐于享受在崇山峻岭间一骑绝尘的酣畅,很少会有司机再去走那条坑坑洼洼、颠簸不平的公路了。
但我们还是特意绕一个很大的圈子,驶上了这条当年为中华民族从绝死之地逃出生天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路。
在保存完好的一段著名的塘石路路面,我们下了车,仔细地端详着历八十年风雨沧桑而不改旧样的滇缅公路,路面的设计恐怕为目前国内所仅有,石头被深埋地下,而露出地面的是整齐划一的小方石,崇山峻岭间,既可防止汽车轮胎打滑,又可避免雨水冲垮了路面。
整段滇缅路静悄悄的,除了附近的村民偶尔骑摩托车驶过外,我们几乎没有碰到来车。
我们静静地伫立在路旁,耳边恍惚响起韩红的《天路》,我在想:尽管自然环境恐怕青藏公路更为险恶,但战火纷飞下的肩挑手扛之艰辛,是和平环境下的大型现代化施工所无法望其项背的,要说天路,滇缅公路更堪当此美名!
可惜。从来没有一首歌为它唱响。
抗战中的英雄人物可以忠烈祠,抗战中居功至伟的英雄路同样也不应该被遗忘。
路不会说话,但它毕竟见证并拯救了中华民族这八十年前的生死存亡!
后 记
历时十四天,行程八千公里,驾车横跨大半个中国的寻访忠魂之旅对我们一行六人来说,简直是接受了一次爱国主义教育的精神洗礼!国恨家仇,从未像这次一样集中连日展示,以致回来后的几天里,我久久无法释怀,满眼晃动着纪念碑,满耳回荡着抗战将士的呐喊声……
中国远征军总司令、滇西反攻战统帅、
国民革命军五虎上将卫立煌将军
途经昆明时,我特意拜访了中国远征军总司令卫立煌上将的孙女卫修宁大姐,国内研究滇缅抗战史的泰斗级人物戈叔亚先生,国内第一个创办大型关爱抗战老兵慈善基金的孙春龙先生,他们请我吃了饭,席间他们提议为我们此行的目的先敬我一杯,我毫不迟疑地挡住了他们的酒杯,站起来,一字一顿的说:“你们是忠良之后,是先行者,理应我先干为敬!”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作者(左2)与卫立煌上将的孙女卫修宁及戈叔亚,孙春龙在一起
经他们引荐,我又与我慕名已久,抗战史田野调查著名学者,《父亲的战场》作者章东磐先生、国内最著名的军旅作家,滇西抗战史权威余戈先生取得了联系。
他们都是以一己之力历时几十年孜孜以求追寻当年抗战踪迹的人,是令人高山仰止的人物,与他们相交,我深以为幸!
在石牌纪念馆内,我们惊讶地发现,胡琏将军的上司,第六战区参谋长郭忏上将竟是我们诸暨人!他作为第六战区司令陈诚上将的左臂右膀,对整个石牌保卫战的指挥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但是在老家诸暨,他的英名几乎无人知晓,这样一位二级上将,家乡人民把你遗忘的太久了!诸暨父老应以著名的石牌保卫战中指挥者之一是诸暨忠勇子弟而倍感自豪的!
回来的当天,从桂林到诸暨,行程近1500公里,我们本来打算在途中留宿一晚,但天天热血沸腾的一行人,似乎仍无法平静下来,我们发了狠,一口气千里奔袭开回诸暨。
车行至浙江境内已是子夜时分,我们全无倦意,车内刚好飘荡起张明敏的《中华民族》,我把音量开到最大,一车小老头情不自禁,和着歌声大声同唱:
“青海的草原,一眼看不完,
喜马拉雅山,峰峰相连到天边,
古圣和先贤,在这里建家园,
风吹雨打中,耸立五千年!
中华民族,中华民族,经得起考验,
只要黄河长江的水不断,
中华民族,中华民族,
千秋万世直到永远!”
作者简介:陈永新,浙江诸暨远征大酒店(宾馆)创办人,曾当过工人、教师、金融资产业内人士。近十年专注关爱老兵、宣传抗战,出钱出力无数。去年五月带队一行六人,行程八千公里,专程前往抗日血战地石牌、常德、衡阳、腾冲、龙陵松山、缅甸密支那祭拜抗战忠魂,看望老兵。回去后写下《寻找飘荡的忠魂》和《长歌当哭祭忠魂》长文,风靡国内官方民间所有知名网站,远在美国、澳大利亚、瑞士的华人网站、报纸和台湾杂志均全文转载其文章,感动无数读者。
为便于宣传中国远征军功绩,作者特意在浙江省诸暨市开办诸暨远征大酒店(宾馆)。(完)
责任编辑 苏华